考到駕駛執照以後﹐自由多了一點。有時候家裡活幹完了﹐在家無聊的話﹐我就會開車出去附近逛逛。去花場看花買盆栽回家種(或者是殺﹗)。有時候去買日用品﹑買菜等等。要是我們想買活魚或者廣東人吃的青菜﹐就要開車到離家二十到二十五分鐘小小的唐人街的菜市場買。
我們這裡考駕駛執照都不像香港那樣要考泊車﹐而且大家也記得我的執照是在我「舞龍」的情況之下考到的﹐可想而知這裡的駕駛考試有多容易。所以我是從來都不會泊S車位的。什麼是S車位﹖不就是讓很多新手司機聞風喪膽的街邊「咪錶位」((parallel parking)。特別是空位的前後都有車的時候﹐要把自己的車子在毫無碰撞的情況之下剛剛好放進去那個空位裡頭真的十分磨人﹗不要說剛考到執照的時候對這種車位要投降﹐即使已經有十年經驗的我現在要泊這種車位的話﹐仍然是一項巨大的挑戰。通常要是禧爸也在車子上的話﹐他總會十分聰明的馬上叫我把車子停到一邊去﹐換他來開﹐因為他知道如果我泊不到車子進去空位的話﹐我是有膽冒著把前面和後面的車子都撞爛也死要把自己的車子泊進去為止。我就是這麼倔強的人﹐所以老給自己找麻煩。
第一次在沒有老公的情況之下泊這種位﹐我的媽呀﹗泊了整整幾分鐘﹐進進出出﹐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最後﹐我投降了。下車看看﹐他媽的﹐竟然可以有一個三尺的空位在我的車子與路邊中間。我的車子有三分之一還在位子外邊﹐唉﹗實在沒辦法再來一次﹐乾脆就不管那麼多去買我的菜好了。還有一次是把到前面的porsche (保時捷跑車)推了一下﹐嚇得我趕快溜掉。還有就是泊自己屋苑的車位﹐踩錯油門後退撞欄。
後來開始越來越大膽了﹐在高速公路上亂飆﹐常常跟其他司機嘔氣。(你說我該不該死﹖S位還沒有成功竟然有膽去超速。)
記得有一次在路上開車﹐當時速度大概在70mph (大概是香港車速的112kph)。美國的高速公路入口或出口大多在公路的右邊。所以你要是走在最右邊的行車道上的話﹐那就要留意時常會有車子從你右邊駛上你的行車線。這一小段入口的路都會跟公路上右邊的行車線並排大概半里﹐好等大家互相有默契地知道誰先走誰殿後。那次我在右邊的線準備要離開公路回家去﹐當我經過一個公路入口的時候就看到有一輛車子正要進入我的行車線。通常是看誰的速度比較快﹐慢的那個就等人家走了才進線。我已經在公路上正在行走﹐照理是我的速度比那輛車子快﹐越過他以後﹐我還在那段並排的路上﹐突然我看到我車子的右邊有一輛車子跟我並排﹐細看之下就是剛纔要進線的那輛車。不用多說就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了。
眼看並排的線快要完結﹐要是我們當中沒有人相讓的話﹐那兩輛車子準會碰在一起。我的車身高﹐在高速行走的情況之下要是撞車的話﹐那我可能會翻車或「打白鴿轉」﹐我按過響號﹐但對方一點都不退讓﹐那只好我自己猛力踏煞車減速﹐讓那個王八蛋僅僅在我車子前不到一尺的距離切線走在我前面。
他媽的狗養的烏龜王八蛋﹐我感覺到自己剛纔煞車的時候差不多四條輪子都快要冒煙了﹗我自己當然也已經在冒煙﹐我就一直按著響號﹐窮追在那個混蛋後面咬著不放﹐他還故意煞了幾次車﹐還從他的窗口向我伸出他的中指。後來他往一條行車天橋駛去﹐我其實應該也駛上那條天橋回家﹐可是最後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回家。就在他正在駛上天橋的時候﹐我們兩輛車有一刻又並排﹐兩個司機可以對望的時候﹐那個王八﹐竟然對著我伸出他的舌頭做鬼臉﹐還突然把車子往我的路那邊假裝好像要衝過來﹐當時我回敬了他什麼﹖我想不用說得那麼明白透徹了吧﹖
其實﹐那是我第一次開車在路上碰到這種無賴。所以心跳的快要爆炸﹐回到自己的屋苑停車場﹐手抖得連鑰匙都拔不到﹐腿發軟﹐坐了好一會兒才懂下車。衝上樓去就打電話給禧爸﹐電話裡頭大罵大哭﹐可憐的禧爸只可以默默的聽著一個瘋婦在電話裡頭發神經的亂罵﹐耳朵受罪了十分鐘。
從此﹐我開車的時候脾氣並沒有收斂而是變得更猛烈。坐在旁邊的禧爸老說我常常嚇得他雙腿伸直﹐用力的頂著前面的車頭﹐不敢哼一句半句。
這就是我性格裡其中一個缺點。我是要麼不氣﹐一氣的話就一發不能收拾的地步。怒火常常蒙蔽自己的理智。要是對方是男性的話﹐我的火焰會更加厲害﹐因為我常常覺得咱們中國人在這裡被人歧視﹐尤其中國女人更甚。所以我常常在開車的時候碰到無禮的男司機﹐我就會自己對號入座覺得人家是歧視我是中國女司機﹐所以故意耍我。我不甘在他們面前示弱﹐我要他們知道中國女司機也會開車﹐而且領教一下我們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麼容易欺負的。(只是不會泊S位而已﹗) 所以﹐我開車跟人家「駁火」的機會比開了十幾年車的禧爸多很多。基本上是連日常生活裡都是我比較容易跟人家發生摩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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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常常是被人當砲灰的目標。舉例吧﹐試過一次去買牛仔骨燒烤。第一次去買的時候﹐我只跟那位大叔說要多少牛仔骨﹐跟著那個大叔突然對我大罵﹕「要唔要切開一塊塊呀﹖又唔講清楚﹗切幾厚呀﹖愛嚟煮餸定係燒野食架﹖講清楚吖嘛﹗#*$$&*(%挑……」看著他﹐我都呆了。我又不是在豬肉檔做的﹐我怎麼知道買幾塊牛仔骨而已也要我講這麼多資料啊﹗第二次再去買的時候﹐我跟另外一位大叔說要牛仔骨﹐還很自作聰明地告訴他我要用來燒烤用的﹐大概要多厚就夠。以為這次應該不會有錯﹐誰知﹐那個大叔又罵﹕「你咁叻﹐不如你入嚟切吖﹗洗你教我﹖我要你教我就唔洗喺度撈喇﹗」說著還站在那裡瞪著我﹐示意叫我自己去切的模樣。全場的人都在看我。我像犯了校規的學生一樣完全不知如何應對是好。瞪了我半天﹐他才動手用機器開始切﹐還邊切邊繼續罵﹕「咁X巴閉教我切﹐我切咗幾多年呀﹐洗你教﹗咁叻咪叫我切﹐你自己切囉﹗*%&$&*#$))))﹗」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樣﹖
這個世界﹐善良的人只會被人不斷欺負。
即使是我懷著八個月的大肚子﹐進去買菜的時候﹐其他去買菜的女顧客看見我﹐只會欺負我肚子大﹐不敢跟她們拼而常插我的隊﹐用手肘揣我肚子把我逼出肉檯﹐然後霸佔我的位置搶購。要是我真的往後退﹐那麼我不知要站到何時才可以買到東西。所以我學懂了要買到東西我就要跟她們拼跟她們搶﹐而且嗓門要比她們響亮﹐就像菜市場裡面的叫賣的人那麼大聲就差不多了。不管是年輕的﹐年老的﹐不要小看她們﹐我不出擊﹐那人家就要欺負我了。所以﹐我持著我是大肚婆﹐要霸佔多一點位置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我會一隻手護著肚子﹐另外一隻手頂在肉檯邊的圍板上﹐誰借故靠近我想把我擠到一旁去的話﹐我就先用我的手肘頂她/他。再擠的話﹐我連老阿婆也敢罵敢揣﹐管你是美國總統的老婆。
有一次﹐我跟那些大叔要「不見天」﹐那位大叔立刻變臉說﹕「嘩﹐「不見天」你都識﹖你都幾識野架喎﹗唔係好多人知架咋﹗好野嚟架﹗呀﹗睇你咁後生﹐又會識呢D野嘅﹗」
因為一塊「不見天」﹐我的地位立刻水漲船高﹐以後就沒有再受到任何無禮對待了。
是不是因為我能說出那些特別的名詞﹐那就代表我有資格跟那些菜市場裡的人平起平坐﹖是不是不懂這些名詞的人就要被欺負﹖我真不懂這些人幹什麼﹐你心情不佳不等如可以隨便找個人來發泄﹔那些左挑右挑﹐尖酸刻薄的八婆你就不敢欺負﹔我們這些禮貌一點的就要被拿來當出氣孔﹐沒關係﹐反正在菜市場做君子有啥用﹖做流氓才可以有口飯吃﹐這個我懂了。
還有一次﹐我在路上被一個女人追著我亂罵。她說方才她過馬路的時候我的車子差點撞到她。她問我是不是神經病。這個女人﹐我的車子離她起碼幾尺以前已經停下來讓她過馬路了﹐但她覺得我停得離她太近﹐當我泊好車以後在路上碰上她﹐她就開口罵起我來。兩個女人在街上大吵﹐最後她的老公把她拉走﹐我也因為趕著去買菜﹐這場鬧劇就那樣散場了。心裡很氣﹐怎麼我老是碰到這些怪物﹖是我樣子長得好欺負還是我時運低﹖她臨走以前﹐我叫她下次再碰到我開車的話﹐最好馬上躺在地上讓我輾過﹐她死了才來找我算賬。現在還未死就不要那麼多話。我嘴巴夠賤不﹖
有些時候﹐「賤人」是環境逼出來的。有時覺得自己很賤﹐但卻是身不由己的。我在馬路上的仇人多如繁星﹐確實不必再細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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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到駕駛執照以後﹐我像多了一雙腿可以到處走。有一段時間悶在家裡實在不行﹐在網上找到一個訓練導盲犬的機構招請義工﹐我去報名和面試﹐結果被取錄了。
那個地方在San Rafael﹐從我家開車去那裡大概四十五分鐘左右。我每個星期三下午和星期六上午都會去那裡做半天義工。星期六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出門口。途中經過唐人街買個麵包吃﹐然後就開車去做義工。
我負責清洗狗房﹑倒大便﹑領犬隻去散步或洗澡。一個狗房大概有四十多條狗﹐那我要倒多少大便可想而知。早上一到達狗房﹐我先把狗隻放到室外去﹐然後就去把地上的大便鏟到桶裡面再拿去倒掉。倒大便的地方像一口井﹐把便桶返過來放在一個鐵絲網上﹐裡面的「黃金」就會掉進井裡。然後一隻手按著桶﹐另外一隻手去開水龍頭清洗便桶。聽說曾經有義工忘記用手按著桶﹐結果桶被水壓大得足以把整個便桶沖上半天的水柱衝上天然後再掉下來﹐水柱沖桶的同時﹐其實也會把鐵絲網上的「黃金」也一併沖掉﹐可是要是你不按著桶的話……漫天「黃金」以後﹐你也會變成「鍍金人」。
即使那些都是厭惡性的工作﹐但是我在那裡卻有如世外桃源。因為我太多不愉快的遭遇﹐令我那時候很討厭陌生人﹐時常覺得來者都不善。在狗房裡我只對著狗隻﹐牠們看見我總會搖尾歡迎﹐我蹲下來跟牠們逐一擁抱﹐頓時覺得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反而相處得讓人難受﹔可是人與動物之間卻可以有一份真摯的友情。我無須擔懮下一秒牠們會不會罵我﹐也不用擔心牠們會不會譏笑我什麼。
那些日子裡﹐我去買東西時常被人作弄﹐裝聽不懂我說的英語。雖然我沒有美國ABC的英文口音﹐但我就不相信我的英文發音會讓人難以理解得這麼嚴重﹗試過一次去home depot買梯子﹐我問一個店員有沒有ladder﹐她很大聲的說What?我再說一遍我要ladder。她說沒有。我知道她在耍我﹐於是我l-a-d-d-e-r一個一個字母串出來﹐還跟她說我是用來爬上去拿一些我不夠高拿的東西。結果﹐她還是說沒有。她媽的﹐我自己去找。結果被我找到了。
在拉斯維加斯的酒店﹐我跟服務員說要fork(叉子)﹐也是一個一個字母串出來﹐她最後說不知道我說什麼。
因為這些事情﹐我開始注意自己的英文發音﹐有些字真的不懂怎麼發得準確的時候﹐我連我的鋼琴學生﹐只有五﹑六歲的孩子我也請教她。像s-h-o-p 和s-h-a-r-p這兩個字﹐我曾經被這孩子笑過。後來她教我這兩個字的發音怎樣不同﹐現在我可以很清晰地讀出兩個不同發音的字了。
每個週末就是我最愉快的時刻。禧爸不用上班﹐咱們兩口子就會到處去看。雖然沒有他陪伴我也可以一個人出去﹐可是笑只有自己笑﹑看只有自己看﹑玩只有自己玩的話﹐這跟我在香港的時候獨自上街又有什麼分別呢﹖
那時候﹐兩個人到處吃吃喝喝﹐過著沒有兒女擔子的快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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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獨自回香港然後再回美之後﹐我收了兩個鋼琴學生。這裡沒有琴行﹐要找鋼琴學生除了靠學生以訛傳訛之外﹐像我這樣子第一次收學生的話可以在電話簿刊登資料招生﹔或者是到華人超市的通告板上登出自己的資料招學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途徑﹐根本都沒有人讓我可以問﹐我就自己跑去寫下自己的資料貼在通告板上。
記得有一次我正在櫃檯寫資料的時候﹐櫃檯的服務員嫌我阻礙她正在向一個客人兜售洋酒﹐她突然把一個超市的塑料袋往我的頭頂扔。我以為她是無心的﹐抬頭看她﹐她還給我擺臭臉﹐催促著我趕快寫然後離開。
那一刻﹐心酸極了﹐手上的筆歪歪扭扭的寫著資料﹐其實已經沒有心情再寫下去。隨便填完就離開了。
回家路上﹐我別過臉﹐看著窗外的夕陽﹐天色又灰又黃﹐我在想﹕「怎麼我要這樣委曲求全啊﹖好歹也唸過大學﹐好歹也當過鋼琴教師﹐好歹也是個有識之士﹐然而﹐我今天竟然淪落到被一個超市的大嬸把塑料袋往我頭上扔﹖我祇想招幾個學生賺些錢而已﹐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侮辱我﹖外國人侮辱我﹐現在連中國人也侮辱我嗎﹖」眼眶裡盛滿了眼淚。
我這個人鑽牛角尖的時候﹐會把過往一切不愉快的統統一次過連在一起算賬﹐然後心中的不快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等待爆發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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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的鋼琴課在我的apartment開始。我的第一個學生是個六歲的男孩。第一次上課﹐他媽媽跟外婆帶著這個臉上寫著「被逼」的臉來上課。後來他的鄰居的女兒成了我第二個學生。再後來﹐因為這兩個學生﹐我多收了幾個學生。最「高峰」的時候一共九個。全部都在星期六上課。全部都是我上門去教。
拿那六歲的男孩是家裡第一個學鋼琴的孩子﹐他媽媽說等小女兒再長大一點也要讓她學。有天﹐那位母親跟我說她想買一臺鋼琴給兒子﹐想我跟她們一起去看看給點意見。
說實在﹐在香港長大的我﹐對日本鋼琴最熟悉。我自己那臺是Kawaii。考試的時候大多用Yamaha﹐所以兩個牌子的鋼琴我都試過﹐也覺得不錯。歐洲鋼琴我那時候只知道Petrof﹐因為以前曾經在一家專賣這個牌子的鋼琴的琴行教過﹐故也試過彈這個牌子的鋼琴。對我來說﹐選鋼琴不能只看牌子﹐因為即使是同一個牌子裡頭也可以有不同型號﹑不同音色﹑不同感覺的鋼琴。有的人喜歡音色響亮的﹔有的人喜歡音色低沉一點的﹔有些人喜歡琴鍵硬一點的﹔有的人喜歡琴鍵反彈力大一點的﹐很難單靠一個牌子一個型號就可以選到合乎自己心意的鋼琴。必須要自己親自試彈感覺一下才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鋼琴。
那位媽媽其實已經心裡看中了一臺Yamaha和一臺Kawaii﹐只是不知道如何選擇。所以叫我去看看那一臺比較適合她兒子。說實話﹐因為那家庭的資金有限﹐所以我會建議他們買Yamaha的鋼琴。我個人覺得Yamaha的鋼琴比較耐用﹐即使十年以後音色各方面都不錯。
我們先去賣Yamaha鋼琴的店看了﹐差不多都已經決定買那一臺。但是那位母親告訴我她前幾天在Kawaii的琴行看到另外一臺鋼琴﹐也跟那店員講過要是買的話可以打折。所以她希望我也去看看那臺鋼琴是否值得買。進去Kawaii點﹐那店員早就認出我學生的媽媽﹐那店員知道我是老師來幫忙看鋼琴﹐他熱切地招呼我到處看﹐讓我試彈。結果﹐我還是覺得之前看到Yamaha比較好﹐這下問題就來了。
那店員好像發了神經一樣的衝著我來﹐當他知道那位媽媽準備回去Yamaha店買鋼琴的時候﹐那店員出言罵我不懂什麼是鋼琴﹐他指著店鋪後方一臺白色的Yamaha三角鋼琴跟我們說﹕「Yamaha有什麼好﹖你看這臺Yamaha﹐琴鍵都塌下去了﹐音色又變了﹐Kawaii的鋼琴才不會這樣。」眼前的那臺Yamaha是一部很舊很舊而且是失修的鋼琴﹐琴身從本來的白色變成了黃色﹐連琴鍵子都發黃了。就像從鬼屋裡搬出來的一樣。這樣的鋼琴﹐不要說是Yamaha﹐即使是任何一臺世界聞名的鋼琴﹐這樣不做保養的話﹐再貴也只會變成一臺垃圾。
然後那店員還不罷休﹐繼續叫我進去一間房間去看其他的鋼琴。那是一間掛滿畫﹐鋪了地毯的房間。不用說﹐即使我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牌子的鋼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全部都不是便宜貨。那店員打開一臺鋼琴叫我猜那它多少錢﹐我跟他說我不用猜﹐因為我肯定那臺鋼琴的價格一定遠超出我學生的資金。然後他就繼續發表他的偉論並帶有侮辱我的言語開始嘲笑我說﹕「你眼裡只有Yamaha﹐我告訴你﹐你要是選Yamaha的話﹐將來你那臺鋼琴一定會變成外面那臺廢物一樣﹗你面前這臺鋼琴的價格是四千塊錢的鋼琴﹐因為它的蓋子上的花紋是人手刻的。你只懂活在Yamaha的世界裡﹐這麼好的鋼琴一點也不知道。」說罷調頭就走掉。剩下我跟學生的父母對看無言。
我心裡的火已經燒到頭頂上﹐要是沒有那對父母在場的話﹐應該已經跟那店員開火了。我不作聲跟那對父母離開了琴行﹐路上那媽媽看見我臉色難看﹐她不好意思地跟我說沒想到那店員那麼沒禮貌。嚥下那口氣﹐我還要裝沒事﹐陪著那對父母去買Yamaha。
如果我將來有錢﹐我一定跑去買一臺最貴最貴的Steinway放在家裡以洩我心頭之恨﹗
教鋼琴是一件快樂的事﹐卻同時也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當你教的孩子投入地彈奏每首歌曲﹐開心的來上課﹐把全部的歌曲練熟﹐那就會是一堂很愉快的鋼琴課。反之﹐老師和學生都在活受罪。
我的學生中﹐能快樂地上課的不多﹔我反過來要看他/她臉色來上課的倒不少。其實我真的很想問問他們的父母﹐為什麼要強迫孩子來學鋼琴﹖強迫他們考試﹖強迫我去強迫孩子學習鋼琴﹖在孩子眼中﹐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因為我的出現代表他們正在玩的游戲機要暫停﹔代表他們要坐到他們最討厭的鋼琴前上半個到四十五分鐘的課﹔代表他們下課以後將會有幾首他們漠不關心的歌曲要練。
上課給臭臉﹔十個問題只勉強回答一﹑兩條﹔有個學生居然還可以把一整首歌曲彈低了一個調號﹐整首歌爛透﹐不堪入耳極了﹐而彈的人卻矇然不知。然而﹐母親繼續要求考試﹐因為隔壁那個誰誰誰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同一時間開始學﹐人家都考二級了﹐那麼自己的兒子也應該有資格去考二級。最好是把一級和二級的考試歌曲都準備好﹐讓孩子連考兩級的考試﹐要是二級的不及格﹐起碼還有個一級的補上。
還有一個學生的母親在同時讓孩子上我的課的時候也讓孩子去上另外一個老師的課。孩子上我的課習慣了把拍子邊彈邊數出聲音來﹐因為我覺得她的節奏感不夠﹐我要她數出來讓我能夠聽得到她到底數得對不對。結果﹐孩子去上那位老師的課也照樣邊彈邊數﹐那位老師跟學生母親說不明白為何我要孩子數出聲音﹐為何不乾脆用拍子機那不更好嗎﹖那母親把問題寫下來跑來問我﹐還裝做是她自己不明白所以才問我﹐其實她女兒在上課的時候就已經告訴我她也在上另外一個老師的課。
其實當時我自己也在跟一個﹐俄羅斯音樂學院出來的老師學鋼琴。在香港我早已考了八級﹐跟那位老師學只是想再進修一下自己。我是她那麼多位學生當中學鋼琴年資最高(也是最老年紀的一位)的學生﹐所以老師常跟我聊很多她自己以前在音樂學院的事。其實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鋼琴課程跟俄羅斯的差不多﹐但是兩國的跟加州的卻是天和地的分別。
不是我看不起加州的鋼琴考試﹐而事實上真的沒得比啊﹗
在加州﹐鋼琴老師要成為加州鋼琴老師協會的會員﹐她的學生才能報名參加加州的鋼琴考試。而要成為這個加州鋼琴老師協會的會員﹐老師必須擁有音樂學士學位程度﹔或者其他相關的音樂課程程度﹔加上教鋼琴的年資﹐獲協會接受才可以成為會員。
很難相信吧﹖擁有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八級鋼琴證書的我竟然不夠資格成為該會的會員。
因為我的程度不夠﹐我沒有音樂學士學位程度。
但是﹐任何一個只要在大學唸音樂治療課程的人都比我更有資格成為會員。這些人不一定會彈鋼琴﹐但是她會放音樂CD治療病人﹐所以她夠資格作會員。好笑嗎﹖還有更好笑的呢﹗我的老師告訴我她有很多的學生都是從其他的會員轉介過來的。原因是那些音樂治療師自己只有兩﹑三級的鋼琴程度﹐當她的學生已經考了三級鋼琴試以後﹐老師自己都還在三級﹐那又如何繼續教那位考到了三級正要學四級鋼琴的學生呢﹖所以都把已經超越了自己程度的學生紛紛轉到我的老師那裡繼續學。所以我的老師很鼓勵我去教﹐她還是她的學生太多﹐想把有的轉給我。
但是首先我必須要讓自己成為會員﹐要不然我的學生不能參加加州的鋼琴考試﹐除非他們願意考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可是又有多少個人懂衡量那個考試的證書是真正值得去考。父母眼裡只想透過這條捷徑讓孩子以後入學資格提高﹐那個鋼琴試重要根本不是他們關心的。住在加州那自然是考加州的鋼琴試﹐因為孩子上的是加州的學校嘛﹐跑去考其他的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學校取錄結果。
有時候﹐我知道自己太倔強太執著讓自己很痛苦。我常常糾纏在一些不必要的尊嚴問題上讓自己自尋煩惱。教了三年多﹐我把全部的學生都送走了﹐決定以後都不再教。要教﹐我只教自己的孩子﹐或一些我真的很想教他/她的孩子。
有些東西﹐我覺得我必須堅持。我不想再被無心讓孩子真正學習鋼琴的家長牽著我的鼻子走﹐叫我給他們的孩子考這個那個。我是一個老師﹐就該有老師的尊嚴。不聽我的﹐我無法繼續下去。我不想繼續為如何讓自己再考取什麼狗屁學位來幫助自己夠資格去做那個不知所謂的協會會員﹐因為我不屑跟那些只有兩﹑三級程度卻稱呼自己是鋼琴老師的笨蛋平起平坐。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我所有從我以前的老師那裡學會的寶貴鋼琴知識和技巧再被那些一無所知的笨蛋批評。我甚至不屑回答那個問我為什麼彈鋼琴要數拍子而不用拍子機的人的笨問題。我全部的老師都是從正規的音樂學府出來的﹐她們的知識和技巧不是一般野雞大學音樂治療課程懂的東西。
我尊敬我的老師們﹐她們教我的我要好好保存下來﹐不容那些半路出家的來搗亂。那些只懂追名逐利的家長和老師﹐我就成全他們吧。他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的。
曾經我為這些不公平不禮貌待遇鬱鬱寡歡﹐每次氣到肚子快要爆炸的時候﹐我下課回家的路上總會在路上亂飆發泄。
伴隨著我三年多的不快﹐終於在2004年結束。
放下﹐讓人很自在﹐很輕。最後一課﹐回家路上不再滿肚鬱結﹐還唱著歌歸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