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參與了這個學年的家長rap session﹐又是我們一群爸媽真情告白的時候。晚上七點在學校聚集了我們這班父母,﹐輪流訴說關於自己孩子的大小事情。席間﹐我們聽了四個心碎的故事﹐有的媽媽說完缺了堤﹔有的由祖母來代表孩子的父母來訴說孫子面對父母婚姻破裂的打擊﹔有的把孩子從未在我們面前披露的一面表露無遺等等……我很喜歡這個rap session﹐我們家長之間以及家長跟老師之間的牆一掃而空﹐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們這些co-op的爸媽與班上的孩子拉近來距離﹐即使不是己出﹐也會因為這個rap session對孩子的事知道和了解多了而更疼惜他們。
有一個孩子﹐去年也跟口水禧同班。初時來上學都還好端端的﹐﹐但到了開學差不多半年的時候﹐開始每天都對送他來上學的祖母死纏爛打﹐祖母把他交給我們以後轉身離開之際﹐這個孩子就會像發了瘋一樣的狂哭﹐趴在地上雙手死命地拉扯祖母的腿哀求著她不要把自己扔下。任誰再怎樣哄那孩子﹐他還是哭得半死不活﹐很多的時候﹐他祖母狠下心掉頭便踏出校門﹐這孩子會一直在校門外地欄杆縫裡邊哭邊目送祖母離去﹐然後繼續兩手攀在那欄杆上呆呆地等祖母回來。
有時候﹐我實在不忍看著他那樣在外頭發呆﹐我會用我的電子手錶哄他跟我進課室。因為我的手錶可以一按鈕就發亮﹐然後有條海豚在熒光屏上游泳﹐所以用這個哄騙他﹐十次有九次都成功。有時候要是手錶的方法不管用的話﹐那我便讚他身上的衣服鞋子很好看﹐這樣逗一逗他﹐分了他的神﹐小子就會滔滔不絕的跟我談他的衣服﹐他的喜好﹗有時候﹐請他跟我一起去餵動物9這也是老師常用的方法)﹐給他一根紅蘿蔔﹐然後他就會自然的跟著我去餵動物。很快情緒就會安定下來。但我實在不懂﹐都已經開學了半年﹐怎麼之前不哭﹐反而到半年以後才哭呢﹖原因就是他的父母離婚了﹐祖母因為要幫忙女兒看孩子而退休。平常孩子的媽要上班﹐孩子就跟祖母在一起﹐絕少機會跟父親見面。所以孩子黏祖母黏得很厲害。要是爸爸來co-op的那天﹐他就會很黏父親﹐其他的活動都不去﹐只跟在父親左右。
這孩子很乖﹐從不跟其他孩子打架或搶玩具﹐很喜歡跟大人聊天。今天﹐我在廚房洗他們做完曲奇餅的盤子﹐這孩子一直依在門邊跟我聊天。聊幾句﹐他又跑去玩別的。一會兒又回來﹐笑笑地跟我說”thanks for making the cookies for us﹗”(謝謝你為我們做的曲奇餅)。看著他﹐我臉上在微笑﹐心裡頭確實很替他感到唏噓﹐這麼乖巧的孩子﹐為何不能有個完整的家﹖
另外一個孩子﹐父母剛分開了兩個星期﹐爸爸在前一個週末搬走了。這女孩的哥哥去年才被診斷出患有自閉症﹐他的母親終日要帶著兒子往治療或復診等等﹐還要管接管送兩個孩子上學﹐一星期來我們學校co-op一天﹐每次都是一下課就神色匆匆地拉著小女兒趕著去接兒子下課。在剛過去的暑假裡﹐我跟口水禧還與這母女二人去過動物園﹐那時候﹐這個媽媽還告訴我暑假她們一家有多忙﹐旅行﹑露營﹑陪兒子參加camp等等﹐怎麼幾個月以後一個好好的家就散了﹖
感情的事﹐局外人很難理解﹐破鏡難重圓我們大人可以明白﹐但稚子無知﹐爸媽離異﹐苦了孩子。女孩現在來上課大多一進門就苦著臉﹐circle time寧願趴在地上﹐臉朝地不理睬任何人。跟她講話﹐她眉頭深鎖﹐嘴角朝下﹐懊惱地看著你。什麼都說NO。有時逗她聊天﹐跟她說悄悄話像「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我就知道你最愛粉紅色和紫色﹐對不對﹖」有時候她會突然興致勃勃地跟你談她還有什麼衣服鞋子﹐但有時候﹐她還是一句NO﹐然後又跟地面來個臉貼臉。
昨晚﹐她的母親說著說著哭了。我從身後拿來面紙遞給她﹐其實自己也趁機在轉身的時候把眼淚趕快往自己肚子裡吞﹐面得人家以為我神經病發作。這個母親說”I don’t know what i can give her now. There’re just so much things going on, we’d a lot of bad time. I don’t know how much she can understand what is happening.” (現在我不知道可以給她什麼了﹐我們經歷了很差的時刻﹐這麼多事情發生著。我不知道﹐發生這件事﹐她能懂多少。)
今天﹐在circle time的時候﹐這孩子突然跟我說”you know, my dad moved out and he is not living with us anymore. My mom said we had a lot of bad time.”﹐(知道嗎﹐我的爸爸搬走了﹐再也不會跟我們一起生活了。媽媽說我們有很多不愉快的時候。) 說完像是想我回應一下﹐看著她﹐我傻眼了﹐舌頭打了結﹐吐不出一顆字來。我向老師發出求救的眼神﹐老師問那女孩什麼事﹐那孩子再重覆說了一遍同一番話。老師跟她說﹐要是她想找人談談﹐可以找個時間跟老師聊天。孩子很滿意地微笑了。
那刻﹐看著面前這個四歲多一點的孩子﹐我的眼眶紅了。所以她要在我負責的桌子上耗多久時間都可以﹐她邊搓著麵粉邊跟我說她最喜歡在母親替她做曲奇餅的時候幫忙一起做。她說她很喜歡烹飪。她還問我可不可以多做兩塊留給哥哥和媽媽吃。我跟她說﹐她愛拿多少都可以。她說她只要兩塊﹐一塊給媽媽﹐一塊給哥哥。
另外一個孩子也是去年同班的﹐在去年的rap session已經聽過他家裡的事。今年﹐孩子進步了很多﹐不再動手打人﹐但還是不很聽co-op的家長指令﹐有時候會發脾氣大吵大鬧。今天﹐我在廚房忙著的時候﹐他突然扁著嘴跑到我跟前說被同學打。當我在找那個打他的同學之時﹐那被打的已經躲到閣樓地下一個角落裡頭的桌子底下在哭泣。我把打人的那個抓到被打的那個跟前﹐面對兩個都正在經歷父母離異的打擊的孩子們﹐我不能責怪打人的那個﹐然而被打的那個來跟我求救﹐明顯是想尋找援助。我只好先跟打人的那個說以後想拿人家手上的東西之前必須先得到別人的同意才行﹐千萬不要動手﹐即使是無意的也不該。然後問他動手打了人該怎樣﹖請他跟同學道個歉﹐孩子說了一聲sorry﹐我跟他說good boy﹐然後放他走了。那個被打的仍然在桌子底下﹐我發現孩子褲子濕了﹐該是尿在褲子上了。但記得上星期聽說這孩子也是不小心尿在褲子上﹐然後當老師和家長要跟他換褲子之時﹐這孩子突然狂性大發﹐哭鬧著拒絕任何人來替他換衣服﹐寧願光著身子什麼都不穿﹐要麼就穿回那些沾了尿的衣服。聽說那天孩子的情緒非常失控﹐所以我今天不敢輕舉妄動﹐我騙他說我不懂怎樣檢查他的嘴脣有沒有受傷﹐所以我要請老師來看看﹐其實是想老師來處理換褲子的問題。我叫口水禧去請老師來﹐老師來了跟我對望了一眼﹐再看孩子的褲子﹐然後我就走開了。我猜﹐要是當時我跟孩子說要替他換褲子﹐也許他不會就範﹔但老師是他相信的人﹐應該讓他有點安全感吧。
有一個同學的哥哥患有mood disorder﹐上次偶然跟他媽媽聊天的時候﹐那媽媽告訴我孩子曾經跟學校的同學要借手槍自殺。可憐啊﹐那孩子才八歲呀﹗他媽媽帶他去看醫生﹐孩子悄悄跟醫生說他活這麼久﹐從沒有一刻感到快樂過﹐他很想了結自己的生命﹐因為已經生無可戀。我聽了之後的反應就跟今天聽那女孩說她爸爸搬走了那番話一樣﹐說不出話來。那個母親說孩子現在定時吃藥﹐情緒稍微好一點﹐但還是會有失控的時候﹐像早前爸媽身體有毛病要進醫院開刀﹐孩子聽了以後覺得是自己讓父母生病﹐﹐發狂用拳頭打向鏡子﹐弄得雙手都是血﹗
還有一個女孩﹐每天在課室會突然無緣無故的大哭﹐一發不可收拾﹗哭到吐為止﹗原來她的母親最近開始上班了﹐往日每分每秒都跟母親黏在一起﹐去年她的母親還會來co-op﹐今年改由孩子的祖母來co-op。所以﹐孩子時常一想起母親便哭。她母親說這孩子很容易焦慮﹐她不許別人在她生日的時候唱生日歌﹑不許在她的蛋糕上點蠟燭﹑不肯當著客人拆禮物﹑circle time的時候不肯當著同學面前講話等等。昨天﹐我負責研究心臟的桌子﹐我有三個羊的心臟在桌子上給孩子研究﹐這女孩站在我面前一會兒﹐然後扁著嘴說她不想再做了﹐看她快要哭﹐我趕忙讓她去玩別的。
聽了以上這些故事﹐心裡縱使很難過﹐但也興幸我家的口水禧還對我不薄﹐調皮搗蛋這些瑣碎事情根本不能跟上面的相比。人們常常以為孩子年紀小﹐懂什麼﹖那有喜怒哀樂可言﹖我卻認為﹐孩子比大人都敏感﹐可惜的是他們只管接收﹐卻不懂釋放﹐憋在心裡頭﹐苦又有誰明瞭﹖
我渴望可以盡力修補這些孩子破碎了的心﹐但卻又知道我可以做的實在不多。雖然如此﹐能夠陪伴口水禧在這所充滿愛的學校渡過兩年的preschool生涯﹐我確實替自己有幸能夠曾經在這些不幸的孩子們陰沉的天空裡劃上一道彩虹﹐暖暖孩子的心而高興﹗
